LOFTER for ipad —— 让兴趣,更有趣

点击下载 关闭

应用截图

是薄荷不加糖

是薄荷不加糖

 

恐惧的雏形

 

 

 

本篇含卡芙卡×星,短篇2w一发完, 含大量对过去的捏造,写得很烂随便看看好了Orz

 

 

卡芙卡没有回头。不能回头、不要回头,她停留得太久,胸口传来灼热的痛感,有谁往她的心上开了一枪。

 

 

 

新的剧本迟迟未发布,星核猎手迎来漫长的假期。银狼趁此闲暇创建了第七十一个游戏账号,顺手给公司网络留了点小麻烦。与她一同休假的同事都不是热衷游戏的人,冷冰冰的男人只会擦剑,笑眯眯的女人也要擦枪。当然有会耐下性子陪她打游戏的铁皮人,很不幸,他们三人齐聚据点躲懒偷闲,此人仍在二十八万光年外的星球上执行任务。


这处据点所在的星球发展落后,是公司广撒渔网下的漏网之鱼,换言之,大街上不会突然冒出星河猎手的通缉令,因此,他们也没有必要大费周章掩饰身份。卡芙卡这段时间过得顶肆无忌惮,做过手脚的卡在各个店铺刷得飞起,带回来的小票够做一筒新卷纸。照银狼的话说,她先前四个月都被剧本狠狠压抑了天性,这种图新鲜的女人,闲下来就是泄洪,而且只管买不管埋。二楼露台还摆着她心血来潮时买来的盆栽,种着一株仙人掌,是本地原生植物,能在最干旱的地方生长。


艾利欧找上门时,仙人掌已近要枯死。


卡芙卡在客厅泡茶,红汤白碗端了四份,刃没兴趣,银狼不爱喝,只有艾利欧赏光。茶叶是新买的,凑近能轻易闻见浓郁的花香。泡下水,闷一段时间,香气传得更远。艾利欧放下茶杯,说话时便带出了花的香气。


卡芙卡,艾利欧道,有样东西,要请你见一面。

 

 

 

 

 

能令艾利欧亲自跑一趟的东西自然不简单。卡芙卡跟随他来到一处地下基地,大门开启,又在身后关阖,四面是银白的防护墙,照明灯在头顶一排排亮起,空气中有一股刺鼻的味道,不知来源于何种化学药剂。


艾利欧调出自己的权限,东拐西拐路过一堆工位和设备,一路畅通无阻,直至停在电梯前。机器扫描虹膜,电梯载着他们继续下行,最终静止在一片黝黑的空间。


电梯门甫一打开,冷气便扑面而来。卡芙卡随艾利欧走出电梯,脚步声唤醒声控灯。电梯没再有动静,借助微弱的灯光,卡芙卡只大略看清了空间内的部分陈设。走道两边是整齐摆放的睡眠舱,灯光也正来源此,她凑近去看其中一座,里边空无一物,贴在边沿的标签上写着“D”。


“那是残次品,已经被处理了。”艾利欧站在更远处等她,“来这里,卡芙卡——为了制造出它,我们耗费了许多精力。”


卡芙卡依言向艾利欧走去,与他一同停在某个睡眠舱前,白色标签纸上写着大大的“X”,旁边挂着一沓纸,密密麻麻地记录着各项指标。


卡芙卡看向睡眠舱。干冰挥发出的气体在舱内弥漫,厚重的水汽中,依稀能看见一具裸露的少女的身躯。灯光映亮她的脸,海草般散乱的灰发下,她的肤色洁白如雪。


卡芙卡缓缓倾身。


少女两手交叠在腹前,唇色泛白,双目闭阖,墨黑的睫羽展开,如同蝴蝶的翅膀。光线雕琢她的脸,额头与唇珠,颧骨与下颌,鼻翼与眉骨,无论何种部位何种角度,一概完美无俦,足以充当被架在大厅里展出的石膏像,神圣又高洁,同时冰冷得不近人情。


她没注意到自己屏住了呼吸:“这是什么?”


卡芙卡无端想起她在据点里的珍藏,一套骨瓷茶具,就在方才,她还在用它端茶。那是她在天衣五猎杀某位议员时获得的战利品,开枪后,男人的血溅出来,一滴落在杯子上,开在花蕊里,她一眼相中那套茶具,白得很醒目,红得很刺眼。当时她还不知道那是一位大师的名作,价值连城。这种喜爱是无由来的,是本能,是冲动,是心血来潮,比任何情感都直达她的本性。望着睡眠仓里的少女,她感到相仿的心悸。


“容器、宠物、孩子,哈,随你怎么认为。上千个实验体,只有二十六个活了下来,他们用古星球的文字为它们编号,之后,它们中的二十五个崩溃了,再之后,我们得到了它。”艾利欧微笑着,似乎很满意看见她近乎失魂的情态,一种自得与自信染上他的双眸,“它被所有人视作珍宝——它本身珍贵无比。他们为它取了新的代号,给了它独一无二的祝福和狂热。载体「星」,原定编号“X”,第1046号试验体。卡芙卡,现在,它属于你了。”


“她看起来只是个普通人。”


“看起来,哼,那就当它是个普通人吧。它身体里的留的血比黄金都要珍贵。”


“既然这么贵,怎么不好好穿衣服。”隔着玻璃,卡芙卡伸手抚摸“它”的脸。


“它从福尔马林里被打捞出来还不到四十八个系统时,我猜你不会喜欢那股气味,让人为它做了清洁,希望它给你留下了一个好印象,毕竟接下来就是你的工作了。”艾利欧往旁侧退去几步,抱起双臂靠在另一座睡眠舱,“你要保护好它,卡芙卡。不必追究缘由,你要教导它,让它哪怕独自一人也能生存,然后,只需等待合适的时机到来。”


“感谢你的体贴,艾利欧,她很美。”


艾利欧抬起手,往操作台上按下几个按键:“这张脸也花了他们不少心思,以确保这是张能让所有人都喜欢的脸——当然,说是所有夸张了些,我们通常认为,大部分代表了全部。”


“卡芙卡,”艾利欧道,“用你的方式唤醒它吧。”


睡眠舱的玻璃徐徐打开,雾白的水汽上浮又散去。制冷停止,少女安详的面容毫无保留地呈现在她眼底。卡芙卡想起一则童话,美丽的公主与恶毒的女巫,纺锤与魔咒与荆棘。故事的最末,勇敢的王子亲吻公主的嘴唇,公主从沉睡中苏醒,与他共同走向幸福的结局。没想到她拿的会是王子的剧本,毕竟,怎么看她都是那个肆意诅咒他人的女巫。


太有趣了,无论是新的剧本还是这位代号为“星”的少女,一股狂热涌上心头,崭新的期待拉开帷幕,她已迫不及待要拥有“它”。


卡芙卡问:“我要吻她么?”她还记得那则童话。


艾利欧只是答:“随你,这个人只能是你。”


她于是俯身,无限接近那双唇,她没有感受到呼吸,卡芙卡玩味地想:这和童话里写的可不一样。没有任何迹象表明这名少女拥有基本的身体机能,她似要永远沉睡下去,但她实际只是在等待谁人来唤醒——这个人是她,并且只能是她。卡芙卡感到诡异的满足,恶劣的欢愉充盈她的内心,毕竟她是恶名昭著的星核猎手,而非英勇正义的王子殿下,她即将掌控一位少女——或者一个非人之物的命运,她对这不费吹灰之力得来的战果喜闻乐见。


她无限接近那双唇,她没有真正吻下去。言灵随声波扩散——

 

 

 

听我说:该起床了。

 

 

 

世界静止了三秒,或者只是她的呼吸静止了三秒。如同一个伟大的奇迹,稚嫩的生命在这短暂的三秒里苏醒,从心跳,到呼吸。而后,蝶翼般的睫羽颤动着,溃散的瞳孔缓慢聚焦,凝成一对金色的琥珀。


四目相对的时刻,一切情绪在她的脸上凝固,卡芙卡伸手,切实触碰到少女的脸,少女的呼吸喷洒在她指尖,令她重新找到呼吸的感觉。笑意再度流动,她收紧了手指,将额头抵上少女的额头,用世间至甜蜜亦至柔软的声音说道:你好,星,我叫卡芙卡。


卡…芙…卡……


少女艰涩地开口,一字一顿,像是正在寻找音准的乐器。她的脸上尽是茫然的神色,但在念出那个名字的时候,仿佛终于抓住了锚点。


卡、芙、卡——


她们距离太近,鼻尖相抵,呼吸交错间,她又重复了一遍。


“好孩子,”卡芙卡直起身,远离那双唇,“先起来吧。”她脱下自己的大衣,盖住少女的上身,继而扶住她的肩。少女就着卡芙卡的力道坐起身,目光停留在她脸上,良久,少女扭头看向一边的的艾利欧。


“咳。”艾利欧干咳一声,含笑的眼睛望着她们,“容我提醒你一句,卡芙卡,它才刚出生,虽然会说话会走路,但请把它当做人类婴儿看待——你知道的,婴儿都没什么常识。”


卡芙卡沉默了片刻:“她对我的名字有反应。”


“是的,这是为了辅助你的工作设置的指令。”艾利欧解释道,“它会亲近你,依赖你,对你的一切感到好奇。不必担心,这项指令会在生效后立即销毁。”


卡芙卡斜睨他一眼:“如果要辅助我,这效果未免也太短暂了。”


“但亲密关系的建立就是这么简单——往往只需要一瞬间,不是么?你好像已经很喜欢它了。现在,带它回去吧。”

 

 

 

 

 

卡芙卡和星是被银狼用短距离跃迁打包送回据点的。二人落地时,银狼对着几乎全身赤裸,只用一件大衣裹着身体的陌生少女挑了挑眉,口香糖吹出的泡泡变大又炸开,发出不合时宜的声响,有种无心的轻佻——她可能只是想吹一个口哨。卡芙卡幽深的眸子转过来,银狼恢复常态,面不改色地将操作板切回游戏界面,淡淡飘出一句:卡芙卡,你现在玩得还挺大啊。刃原本在闭目养神,听见动静便睁眼一扫,看清状况后,重又阖上眼睛。


卡芙卡拍了拍手:“介绍下,这位是星。”


“新伙伴?”


“新任务。”


“哦。”银狼点头,瞧见邮箱图标闪烁了一下,“稍等,刚收到新剧本,我看看……她就是艾利欧说的贵重……呃,为什么是物品?”


卡芙卡刚想说话,却被人扯住袖子,星离她半步远,正垂着眼看她。


银狼注意到那边的状况,没太在意:“你还是好好照顾她吧,新任务,我和刃要去……嗯,她的生产地给她收尾。”


“再见。”卡芙卡挥挥手,随即转头看向星,“好孩子,道别要说再见。”


星一言不发。初醒时的茫然早已从脸上褪去,她冷淡,漠然,面无表情,显得格外不近人情。她仍旧注视着卡芙卡,低垂的眸子里只倒映着她一个人的身影。这本当是个相当凸显专注、相当显现深情的动作,可她的眼里什么情绪都没有,比无风的水面还要不起波澜,于是又变得好似一种突兀的打量。但卡芙卡生不起气,不知怎的,她忽然醒起二楼露台那盆被她带回来的植物。将它摆在露台的下个瞬间她忘了它,四个月后的今天她终于记起,如果那盆植物也有眼睛,会不会这般注视她?当然联觉信标没法用在植物上,她验证不了自己的猜想,但有一点,此刻的她无比清晰地意识到:她是没有办法像养一株植物一样养育一个孩子的。


银狼和刃已经走到门边,卡芙卡以为星不会再开口,后者却别过一点头朝着门的方向,生硬地说道:“再见。”她显然还不习惯说话,这一回卡芙卡听清她的声音,干涩的,暗哑的,像落满尘的收音机。


语毕,星又转回头,轻轻去贴卡芙卡的额头。距离太近,看不见表情,她像只幼稚的,想讨主人喜欢的小兽,可她什么都不懂,只好用自己柔软的毛发去靠近对方。卡芙卡先是怔愣,而后伸手摸了摸她的脑袋。尽管星什么也没说,可她奇迹般懂得了她想传达的话。


“好孩子。”卡芙卡闭上眼,指间灰发缠绕,柔软而温暖。她有些想笑,一丝淡淡的喜悦便也攀上她的唇角,“刚才只是在教你,我并没有在怪你呀。”她这时候真正对她们即将产生的交汇充满期待,无关于艾利欧的剧本,也无关于她恶劣的喜好,星与艾利欧之间或许有她猜不透的利益交杂,但这些都没关系了,亲密关系的建立就是这么简单,只是因为对方像小狗一样蹭了蹭她的头,所以卡芙卡觉得她是那么天真,那么可爱,那么讨她喜欢。养一个孩子与养一株植物的难度系数甚至不在一个层级,她连一株仙人掌都养不好,却觉得不会有任何人比她更适合照顾这个女孩了。

 

 

 

 

 

事实上,玩弄生命或许是卡芙卡的强项,可从未有人教过她要如何栽培一个新的生命。至于星核猎手的其他人,大抵都不觉得自己会有照顾孩子的一天。


银狼本身并不看好卡芙卡,阳台上快枯死的耐旱植物是最好的佐证,如果有谁告诉她卡芙卡正在养孩子,她毫不怀疑那是卡芙卡有了新的喜好,想把孩子当作储备粮。


艾利欧新指派的任务是项大工程,清除实验基地的数据花了她很长时间,刃则去处理了不该知道这件事的所有人。剧本上没有提,但她猜这世上确切知道星存在的人应当只剩他们星核猎手。萨姆在通讯器上对因执行长期任务,没有办法来会见他们的新同伴兼新任务表示惋惜。艾利欧说别担心,你们总会相见,足够你了解它。银狼拉了个小群,@全体成员问你们谁去跟艾利欧说下,让他改改自己说话的语气,别总管人叫东西。


星核猎手在寰宇中的落脚点数不胜数,艾利欧实在是很懂得谋略的人,一次性或长期据点应有尽有任君挑选。处理完一切后,银狼本计划在朋克洛德停留一段时间,然而她无端想起那位少女,上回她离开得匆忙,甚至没来得及介绍自己。她于是驾着飞船停泊在荒野,耗费心思隐藏起超前这颗星球文明太多的科技,又一次回到新同事暂居的据点。


单是远远眺望那栋别墅,银狼便已敏锐地察觉到不同。还是砖红的屋顶与雪白的墙,爬山虎在侧面生长,只是屋檐下挂着一串海贝做的风铃,二楼露台多了新的盆栽,晾衣绳上也添了几件新的裙子——卡芙卡自己从不穿裙装。小提琴的声音从上空飘落,悠扬动听。银狼听不出这是哪首曲子,她对古典乐不感兴趣,这种深厚凝重得宛如咖啡口感的乐曲,向来只有卡芙卡和艾利欧喜欢。


银狼上楼,推开露台的落地窗。乐声在同一时刻停止,她看见卡芙卡从背后环着星,两人双手交叠,小提琴还搁在后者左肩。凉风涌入,卷起花纹繁复的蕾丝窗帘,屋檐下的风铃叮叮咚咚,玻璃片上倒映着月亮的光,如同山涧流水。星放下手,面色沉静——或许还是面无表情,但此刻的她着一袭白裙,披着黑色大衣,气息宁和,在夜色里仿佛有一层白雾萦绕,看不出从前冷漠的模样。


“哟,练琴?”银狼明知故问。


星抬眼,下颌离开腮托,微微点头:“卡芙卡说我的左手太紧绷,之后换把揉弦之类的可能会有点问题,所以带着我拉一遍感受手部发力。”顿一顿,又道:“晚上好,银狼。”


“她是个天才,学什么都很快。”卡芙卡松开手,从星身后走出,从容微笑,“欢迎回来,银狼。”


“……想不到你还挺乐在其中的。”银狼将手里拎的纸袋往前举,并不意外星已经认识她,“小家伙,给你带了礼物。”


星转过头,目光停留在卡芙卡脸上。卡芙卡拍拍她的头:“去吧。她是很有趣的人,你一定也喜欢她。”


星不置可否,乖巧地收起琴,走过去。银狼注意到她脚上踩着一双粉色兔子拖鞋,默默咂了下嘴——一看就是卡芙卡的糟糕兴趣。不过,即使穿着拖鞋,星在走路时也不会发出声响,显然经过刻意训练,这方面卡芙卡倒没有懈怠。虽然为数不多的几次合作里,她本人每次登场都要大张旗鼓,动静大得仿佛什么盛典开幕,生怕别人不知道看不见。


星接过银狼的礼物,声音冷淡地说了句谢谢。后者稍稍回神,问:“卡芙卡没教过你打游戏吧?”


星摇头。


“嗯,很好,上楼,到我房间去。”银狼打了个响指,拉着星的手往楼上走,语气中难掩兴奋,“听好了,你手上拿的是朋克洛德最新发行的游戏机,全宇宙限量一千份,为了买到它,我设置了足足二十个抢购程序——都是题外话。总之,你只要知道艾利欧卡芙卡刃和萨姆都是群不懂得欣赏游戏乐趣的无聊的家伙,和他们待在一块,尤其是刃,脑子一定会锈掉的。天啊,刚刚没发现,你身上都被卡芙卡的咖啡腌入味了,今天我就要倒掉你脑子里的花茶和咖啡——”她停在房门前,回头去看一路上默不作声的星,后者低着头,眉心隆起,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怎么了这是?有话就说,我又不是艾利欧,不会规定你该在什么时候说话,也不会纠正你打断我说话的行为。”


星于是慢吞吞开口:“卡芙卡不无聊,她一直陪着我。”


“还以为你要说什么,行吧,我知道了,我道歉。”银狼哼笑一声,“干嘛这副表情,卡芙卡应该教过你吧,错了就要道歉,没什么不好意思的。不过你放心好了,她才不会因为这种事生气。”


星歪歪头:“为什么?无聊,这个词好像并不好,卡芙卡也讨厌无聊。”


“难道照顾小孩就不无聊了?她不还是在给你当保姆。”


“卡芙卡说她喜欢和我待在一起。”


“行吧,这个例子不恰当,那换一个。大家不见得有多喜欢艾利欧,不也还在给他打工。好了别待在门口了先进来。”


星跟着银狼进门,坐在后者准备的小沙发上,又接过她递来的鲨鱼抱枕,犹豫了片刻,选择把头埋进去,只露出一双好奇的眼睛:“你不喜欢艾利欧?”


“谈不上喜不喜欢,不过是交易罢了。”银狼反问,“你喜欢?”


“嗯。艾利欧每次来看我,都会告诉我一些其他星球上的事,我没有见过,卡芙卡也没有和我讲,所以每次都缠着他问很久。后来他送了我一套《寰宇风物志》,一共有五十册,还告诉我要是看不懂可以问他,不过卡芙卡说我可以直接找她。”难得说出一大段话,星从抱枕里抬起头,语气变得轻快,连面颊都微微发红,“昨天晚上我们刚读完一本,是欧米伽星系的风物志。卡芙卡告诉我,这套书是由星穹列车的乘客撰写的——他搭乘着开拓阿基维利的列车,一面在寰宇中开拓航线,一面写下了这套书的前二十册,后来他在开拓的途中去世,阿基维利也因未知原因陨落,有许多人效仿他,根据阿基维利的航迹,一本一本往下写,于是有了后来的三十册。”


“没想到艾利欧这家伙背地里不把人当人,面子功夫倒还做得不错,说不定他还挺喜欢你的呢。卡芙卡没告诉你吧,开拓陨落,《寰宇风物志》也已经近几个琥珀纪没有更新,因为部分内容的正确性存在争议,公司在上个琥珀纪末就停售这套书了,没记错的话,连电子版都下了架。换句话说,艾利欧能给你找齐这套书是蛮不容易的。嗯,你也不用太惊讶,一套书而已,只能说是有替代品了吧,博识学会有人有整理过这套书的内容,结合新的材料,另外编纂了一些读物,比如什么《寰宇三千问》。你要是感兴趣可以和卡芙卡说,她肯定乐意买给你。”


星不自觉直起身:“真的么?”


银狼从小冰箱里拿出两瓶饮料,把其中一瓶抛给了星。看清少女的神情,她拧开瓶盖,汽水在瓶子里滋滋响,还没有喝进嘴里,口腔中便莫名涌起一阵甜意,浅淡的愉悦笼上心头,其实不算多,分量堪比喝汽水时抽中了再来一瓶。她甚至没有注意到自己笑了:“星,你是不是很喜欢宇宙?”


因为一谈起这些事,星的表情便格外生动,眼睛会弯起来,时常抿成一条线的嘴角也有了弧度。银狼先前只觉得此人像橱窗里的人偶,长得再漂亮,成日也只有一副表情,或哭或笑,终归只能坐在原地任人摆布,不会有人觉得人偶能拥有自己的想法,遑论对什么做出反应——毕竟是诞生在艾利欧手底下的家伙,她早已默认星的一举一动都在剧本当中。只是现在,虽然没有证据,直觉却告诉她:或许她从前对星有所误解。有一定可能是她的直觉出了错,但那又有什么关系,骇客最不缺乏想象力,有时相信什么质疑什么无需讲究证据。


星轻轻“啊”了一声,很快垂下头去,声音也变低:“我忘记了,卡芙卡说喜欢什么不喜欢什么最好不要表现出来,容易被抓到把柄。”


傻孩子,明明一直很明显啊。银狼叹了口气:“你怎么左一句卡芙卡右一句卡芙卡,你是卡芙卡养的小狗么?”


“……我是么?”


“什么是不是的,我说你是狗,你都不生气?”


星安静了一会儿,刘海挡住眼睛,看不清表情,像是在斟酌答案,但最后她只是将声音降得很低,几乎变作呢喃:“我是卡芙卡的,是什么都可以呀。”


明明她把人带上来只是想教人打游戏,怎么聊着聊着,对话里就全是卡芙卡了呢?银狼扶额:“好吧,我收回前言。你也许不是个无聊的小孩,但一定是个迟钝的傻瓜。”


银狼的房间有布满一整块墙壁的屏幕,她不习惯开头顶那盏太亮的灯,那么多的屏幕,亮起来时在黑暗中也只堪堪顶得上一盏小夜灯。在她的指示下,星从纸袋里拿出一个盒子拆开,一台崭新的游戏机落入她手里。这一夜银狼相信了卡芙卡说的话,星是个聪明的孩子,明明从未接触过游戏机,她上手却非常快,错落的键位摸过一遍便像是刻在了脑子里。加载页面,屏幕放出荧蓝的光,透明玻璃瓶里,汽水借着微弱的光呈现出浓郁的紫色。银狼举起汽水,与星碰瓶,玻璃碰撞时发出清冽的响声,有些像今夜听见的风铃。她告诉星这是项重要礼仪,人们做这件事通常为庆祝。而现在她做这件事,说明她很中意星。星仰起脖子,汽水灌进去,倾斜的液面冒出许多气泡,像升腾的欢欣。房间里弥漫起葡萄的香气,星说:我有些困了。因为她的作息一向规律。可游戏还未通关。银狼没有劝阻,反问她需不需要睡觉,床可以借给她。星摇着头,说想借用冰箱。她同意了。星于是从冻格里拿出一盒冰块,手指尖尖夹出一块含在嘴里。你怎么知道那里有冰块?银狼确实有些惊讶。星含着冰块,声音被冻得模糊:你拿汽水时看见了。游戏继续,她们交换了一个眼神,银狼在星眼里瞧见一点光亮——是屏幕里闪动的光效。


在一整面墙的屏幕组成的夜晚里,星经历了人生中第一次通宵。次日凌晨卡芙卡把她从房间里带出来,她的脸上还有游戏通关后欣喜的余韵。卡芙卡拍拍她的脸,虽然在笑,语气却隐隐有种严肃:“星,玩游戏可以,但也要照顾好自己的身体。”


游戏像是打开了星的任督二脉,她兴奋了一夜,身体有些微发汗,手却是凉的,皮肤蒸腾出葡萄汽水的味道。她握住卡芙卡的手,垂着脑袋,像做错事的小狗,用柔软的脸颊蹭上去,软着嗓子向她说对不起。这个动作星做得娴熟流畅,像是已经做过许多遍。怎么会有人这样乖巧呢,软和得像一朵云。卡芙卡的声音也只好柔和下来:先回房间睡觉吧。


银狼觉得眼前的星很不一般,与昨夜悄声同她谈论艾利欧的星很不相同;与昨夜握着游戏机,忍不住小声喝彩的星很不相同;与昨夜打开冰箱,往嘴里边含冰块的星也很不相同。仿佛面对卡芙卡,她连骨头都会变得酥软。银狼想到棉花糖,没错,一见到卡芙卡,星就变成了棉花糖小狗,仿佛婴孩回到母亲的怀抱,仿佛雨水落回海洋,种子埋进土壤。又或许这只是一种手段,毕竟星是个聪明的孩子,她从前一定靠这种手段尝过甜头,也一定知道这样做卡芙卡便不舍得责怪她。


星回到自己的房间,同时也是也是卡芙卡的房间。待她的背影消失在房门后,银狼朝卡芙卡努努嘴:“下楼去说?”


正是凌晨时分,这颗星球尚未苏醒,四周的一切都静悄悄,两个人的脚步声回荡在走廊,异样清晰。  她们回到客厅,卡芙卡打开灯,照例拿出茶具准备泡茶,银狼嘴角抽了抽:“茶和咖啡都不要。”


“是么?这么晚了,我还想着给你提提神。”


“刚才喝了很多汽水,足够提神了。”银狼腹诽:记仇的家伙,不忍心怪自己的小孩,只能来发难她。


闻言,卡芙卡专心去泡茶,没再说话。


白芒芒的灯光洒下来,银狼刚从昏暗的房间里出来,免不得适应一段时间——啊,这该不会也是卡芙卡报复的手段吧?不,应该不会,卡芙卡倒也不至于这么幼稚。她漫无目的地走神,无聊到要去看卡芙卡泡茶。卡芙卡是很讲究的人,穿衣服要讲究,吃东西要讲究,泡茶也要讲究,那些繁琐的礼节也不知她是怎么记下的,并且能做到分毫不出错,若非程序不同,银狼甚至想让她去参加仙舟的茶艺大赛——


于是银狼眼睁睁看见卡芙卡慢条斯理地往茶里加了一勺糖。


银狼问自己是她疯了还是卡芙卡疯了?毕竟此人连喝咖啡都从不加糖。卡芙卡也有些发愣,不过片刻便又面色如常,用茶匙搅拌起来。这个动作她也做得相当安静优雅,未发出一声异响:“忘记她不在了。”


银狼心下了然,转眼又发现另一处异常。原本不打算问,却神使鬼差地说出了口:“你的杯子怎么少了一只?”


原本有四只茶杯,眼下只余下三只。她知道这套茶具是卡芙卡的心头好,最初应当有五只茶杯,萨姆某次不慎碰掉一只,卡芙卡虽然没有责怪,然而皮笑肉不笑,低气压持续了一整个星期,那段时间恰逢空档期,艾利欧邀请所有人去旅游胜地度假,且不说是否有人愿意,他们难得聚在一起,却一整个星期都如坐针毡,连艾利欧都不乐意靠近她。


卡芙卡此番表现却平静过了头:“碎了就扔了。”


也许已经生完气了。银狼也不怕触她霉头,继续往下问:“星打碎的?”


“嗯,第一次拿杯子时被烫到了。”


后来银狼又将这件事向星问了一遍,后者的表现同样出乎意料。她只是点头,轻描淡写地说不小心打碎了。银狼问她难道卡芙卡没有生气么,星露出了与她相似的惊讶表情,回想了一阵,答:没有。事实上,若非银狼旧事重提,星压根不记得有这回事。她非但不知道那只茶杯是卡芙卡的珍爱之物,更没有将此事放在心上。在她眼里,那不过是一只茶杯,与普通的茶杯没什么区别,就算打碎了也能买新的,无需为此耗费心神。何况连卡芙卡也只是借此告诫她:做了错事要记得说对不起。银狼无语凝噎,价值连城的杯子说扔就扔眼都不眨,也只有星核猎手养得起这位小祖宗。卡芙卡这样纵容星,或许在她眼里,那只杯子也只是一只平平无奇的普通杯子。她又想起星第一次通宵的场景,想起星讨好卡芙卡的模样,其实哪用费这些力气?卡芙卡根本不会真正怪她。不过这两人,一个愿打一个愿挨,还需要她多说什么呢?星那样做,也不过是让卡芙卡更喜欢她一些罢了。


那一日卡芙卡同银狼说起星,从凌晨说到太阳升起,滔滔不绝。银狼仿佛第一天认识卡芙卡,因为眼前的女人浑身散发着母性的光辉,温柔的光圈笼罩她,并非过往面对敌人时的蜜糖陷阱,与她记忆中的卡芙卡大相径庭。

 

 

 

 

 

偶尔,一段美好时光的开启毫无征兆,卡芙卡的生命中鲜少有能被划入通俗意义上的美好的的经历,但她和星确乎度过了一段平淡也难忘的日子。


在教会星基本的社交礼仪后,卡芙卡打算带她出门,首要目的是替她购置衣物——星的个子比她高,她的衣服套在星身上便要短一截。于是从刃的衣柜里翻出几件,又长了些,且他的衣物大都带有陈旧的血的气味,星穿上时总要拧眉。


星抬起双手,手心朝上,像是在等待一对镣铐。卡芙卡俯身,替她挽起过长的衣袖,布料折叠后,袖管仍然宽敞,卡芙卡想了想,从首饰盒里取出一串珍珠手链,替她戴在右手。手链足有二十四粒珍珠,皆由她亲手挑选,粒粒细腻匀称,雪白明亮,毫无瑕疵。星的肤色白,戴什么都很合宜。卡芙卡又拿来丝绒大衣,星举起胳膊,配和她把衣服穿好。


两人出门时正赶上阴天,一路没有阳光,只有微弱的风拂过,星并非第一次感受到这种自然现象,但走在外头仍感到新奇,微微眯起眼,伸手在空气中抓了一把,再摊开掌心——空空如也。她走在卡芙卡身旁,眼睛乱瞥的频率已高得不容忽视,偏偏每逢卡芙卡看来便艰难将视线回正。卡芙卡忍俊不禁,拍拍星的手说你可以随意看啊,本来也是为了让你熟悉环境才带你一起出来的。星点点头。其实她的眼睛有些应接不暇,周围的一切对她而言都很陌生,或者说新鲜,她还未找到一个十全十美的办法帮助自己不错漏任何感兴趣的物品。其实你不必心急,卡芙卡在她耳边说道,如果你喜欢,之后我会常常带你出来。


她们在商城的服装专区挑选,衣架上的衣服试了大半,试衣间的某一间几乎成了星的今日专属。柜台上有衣物堆成的小山,导购的臂弯还挂着星刚换下的几件,全是卡芙卡觉得合适的衣服。毕竟脸长得好看,能驾驭的衣服自然多。卡芙卡觉得自己好似在玩一款真人版换装游戏,而星在试衣间进进出出,虽不见半分喜悦,却也无丝毫不耐,倒真像什么换装人偶。末了卡芙卡对着她说:你真好看,其实我很想拍下来。然而艾利欧严令禁止他们私自保留有关于星的任何影像或信息,美其名曰为保护。星的存在是艾利欧的最高机密,他不允许有任何纰漏——毕竟同星核猎手扯上联系,有可能使她成为众矢之的,总归不是好事。似乎察觉到卡芙卡的遗憾,星本该回到试衣间换下身上的裙装,却难得在原地踟蹰,价签牌挂在她胸前,此刻也变得局促。卡芙卡问:怎么了么?很喜欢这件,不想脱?星点点头又摇摇头,一旁的导购拿不准她的意思,维持着礼貌的微笑告诉她可以帮她剪掉挂牌。比划不清,星扯住了卡芙卡的衣袖,坦率又忐忑地盯住她的眼:就算不能拍,你也能天天见我。星很快将眼神挪开,有些生涩地松开手,她第一次说这种话,没有人教过她,心脏因为太紧张而怦怦作响。卡芙卡仿佛能透过那层衣服看见星的心跳,而她只是想:真可爱。


结账时,卡芙卡让星挑出自己不喜欢的衣服,后者抱走了所有裤子与设计紧绷的衣物,认真道:穿这些很不方便。卡芙卡问:裤子很不方便么,宽松一点的也不喜欢?星点头,并补充道:开口太窄的裙子也不喜欢,穿起来费劲。好吧,裙子穿脱确实都省事些。卡芙卡付了款,算是宣告今日的任务顺利结束。


这一日很快到了尾声,卡芙卡照惯例与星互道晚安,与她分别进入不同房间——带回星的第一天,卡芙卡便为她收拾了一间空闲的房间。说到底星不是真正的婴儿,睡觉这种事无需家长陪护。况且她沉默寡言,卡芙卡总认为这表示她需要一些私人空间。然而今夜,熄灯后,她听见房门外传来脚步声,随后是长久的宁静。


卡芙卡平躺在床上,眼睛盯着前方。灯光透过窗帘在天花板上留下痕迹,窗帘随风飘动,搅动灯光的投影,如同水波荡漾。她开始默数时间,猜测门外的少女会在第几秒敲响她的门。


第九百五十一秒,她听见星在门外叫她。


“卡芙卡,”隔着门板,星的声音愈加轻微,“我能进来么?”


卡芙卡笑了:“当然可以呀。”


于是星推门进来,又懂事地把门关上。她轻声问:“我可以和你一起睡么?”她还站在门边,进门后,她的脚就像生了跟,直挺挺地站在那,好似什么铁铸的桩子,卡芙卡一刻不回答,她便一刻不会移动。


卡芙卡并不抗拒,但她仍然问星为什么。


“因为卡芙卡夜里好像也要到我的房间里去。”


“我吵醒你了么?”


“没有,我在地板上捡到了一粒珠子。”


原来如此。卡芙卡莞尔:“那是我的耳坠。”今早发现掉了一只,原来落在了星的房间。她拍拍身侧的床垫,声音轻柔似水,“一起睡吧。”


接下来的脚步声很轻,仿佛怕吓跑什么。紧接着,一侧的床垫凹陷下去,卡芙卡感到自己的身体在向另一侧倾斜。这张床虽然只有她一个人使用,却足以容纳四个成年人并排躺下。她从前很满意,此刻却有些后悔选了这样大的床。她躺在中间,星自己只侧身挨着床的边沿,中间仿佛隔着天堑,黑暗中甚至看不清对方的脸。


卡芙卡叹了口气:“过来些,星,这样你翻身时会掉下去的。”


星道:“不会的,我不翻身。”


卡芙卡相信她,毕竟每夜推开另一扇门,映入眼帘的都是星端正的睡姿,就如她第一次在睡眠舱里见到她,完美得犹如童话里的公主。


卡芙卡又道:“过来些吧,我想你离我近一点。”


星轻轻应了声,终于往她的方向挪了几分。


又一声叹息,卡芙卡用自己的身体填补她们间的空隙。她们枕在一处,距离忽而拉得很近,轻易能闻见彼此身上相同的气味,来源于薰衣草味的沐浴露和洗发水,第一次教星洗澡时,她说这个味道很呛鼻,却坚持要和她用样的东西,于是不在乎自己身上也带着呛鼻的气味。四目相对的时刻,卡芙卡看清星的眼,哪怕在黑暗中也耀眼的颜色,只是借助窗帘外一点光芒,便如长明的火焰一般亮起。她忍不住伸出手,抚上对方的脸,星看着她,眸中流露出天真的疑惑。


卡芙卡问:“怎么忽然来了,睡不着么?”


“不是睡不着,我只是想和卡芙卡待在一起。”星眨眨眼,犹豫了片刻,“你的耳坠,我可以留着么?”


“可以呀,能告诉我为什么么?”


“卡芙卡戴着很好看。”


“可你拿走了,我不就戴不了么?”


星一怔,仿佛才想到这关节,她垂下眼,有些无措:“明天……”


“开个玩笑,我还有一只呀。你喜欢的话,我就带给你看好了。”卡芙卡摸摸她的头,“很晚了,快睡吧。”


星悄悄蜷起手指:“谢谢。”


“……为什么忽然说谢谢?”


“卡芙卡对我很好……你教过我的,接受别人的好意要说谢谢。”


卡芙卡失笑,从枕上拈起一缕灰发,指尖缠绕几圈,吻上去,薰衣草的气味附上指尖,在唇畔流连:“我是教过你说谢谢,但你永远不必谢我。”她说,“因为我愿意对你好。”


星不明白卡芙卡为什么要这么做,女人的话语仿佛蛊惑人心的蜜糖,而她就是那只抵抗不住诱惑而坠入蜜罐的小虫。一种强烈的情绪冲击她的心脏,她像沉溺在糖水里,头脑都在发晕,没有办法思考任何事。最终她选择阖上眼,在梦中延续这份甜蜜。


被允许独自出门那日,星从外边带回一盒蛋糕、一串风铃,以及一盆花。她一手提着塑料袋,另一只手抱着花盆,艰难地用手肘撞门。卡芙卡赶过去,接过星的蛋糕与风铃。她抱着花盆推开露台的玻璃门,在卡芙卡的注视下,将花盆放在从前那盆小小的仙人掌旁。准备离开时,绿色的花茎缠住了她的头发。星只好低下头,小心翼翼地将头发绕出来。枝头唯一一朵花被她捏在手里,因为她低下了头,像是别在她的发间。大红色的花瓣,顶艳丽的颜色,不太相匹,卡芙卡想起自己的收纳盒里还放着一顶钻石发箍,比这朵花更适合呆在她头顶。


好不容易解决头发问题,星又回到室内,拉着卡芙卡坐下,从袋子里拿出一个盒子。她掀开盒盖,里面是一块切成三角形的蛋糕,最顶部洒满红色蛋糕屑,白色的奶油挤成花边。


“卡芙卡,”星把蛋糕推到卡芙卡面前,“吃蛋糕。”


卡芙卡发觉这时候的星已不见初识时的谨慎与局促,并且学会将饱含期冀的眼光投向她。她其实没有教过星这样做,因为早在最初她便发现自己没法招架星任何超过三秒的恳求表演。然而星无师自通,总结出了撒娇的规范动作——在她自己也不懂得那是撒娇的时候。


卡芙卡答:“好啊。”她接过星递来的蛋糕叉,分出一块蛋糕送入口中,品尝到松软的蛋糕、细腻的奶油以及恰到好处的甜度。


星两只手支着下巴,问:“好吃么?”


卡芙卡又分出一小块蛋糕到她面前。星不假思索地吃下去,继而眯起眼露出惬意的神情:“好吃。”


“嗯。”卡芙卡应和她,“好吃。”


星看着卡芙卡,片刻后,扬起一个明媚的笑容。


后来卡芙卡问起星是否喜欢花朵、蛋糕与风铃,星不答是也不答否,只是告诉她:它们让我想起你。原来那盆花叫茶花,蛋糕叫做红丝绒——其实与她喜欢的花茶与丝绒大衣全然不同呀,卡芙卡想。但星说看着它们就想到她,她觉得无奈,又觉得这样也不错,就好像她在露台上仰望夜空,满天星辰也会让她想起星。蛋糕很好吃,那盆花也被星养得很好,风铃被挂在屋檐下——那风铃又是怎么回事呢?提起风铃,星别扭地移开眼睛,手掌托住下巴掩去一部分嘴唇。她说:和卡芙卡在一起,好像有风吹过。她指了指自己的胸口,这里和风铃一样,响得很厉害。


适时有风穿堂而过,窗外的风铃丁零当啷地吵闹起来,盖住纷繁的心跳。


这样的时光,和星共度的时光,说实话太平静,有些乏味,卡芙卡几乎忘记了自己是星核猎手。她忽然发现,其实这样过下去,似乎也还不错?如果换作银狼,应当会觉得这是一个十分可怖的念头,只是卡芙卡不懂得恐惧,于是只能惊讶,她从前没有想过平淡的生活会对她有这般大的吸引力——也许吸引她的不是平淡,而是……

 

 

 

 

 

艾利欧的造访打破了这份平静。


星还记得这个男人,卡芙卡恰好外出,是她为他开了门。


艾利欧彬彬有礼地弯腰,亲吻星的手背:“我来找卡芙卡,顺道来看看你过得如何。”


星为他泡了咖啡,道:“我过得很好。”


“我知道,把你交给卡芙卡,我很放心。”艾利欧抚摸星的头发,从大衣里掏出一把枪,露出和蔼的笑,“星,卡芙卡教过你用枪么?”


星摇头。


“是么?”艾利欧朝门口望去,笑容似乎幽深了些,“这次行动,把她带上吧。”


卡芙卡的身影出现在玄关,虽然也在笑,脸色却显得晦暗不明。


星被夹在他们中间,左看看右看看,有些莫名其妙,却明白这种场合大抵轮不到她说话,端起杯子便装哑巴。


卡芙卡已经记不得那次任务的内容——似乎是要从什么地方窃取情报,说是窃取,剧本却摆明了让她多杀人。星听从她的叮嘱,带着她的枪,寸步不离地跟着她。行动前,卡芙卡为星展开特训,从冷兵器到热兵器,杀敌与自保,桩桩件件,统统细致入微地教给她。直到她确认星已是位合格的猎手,甚至更优秀——星简直是天生的,不,按照艾利欧的说法,她本身就是一把武器。卡芙卡仍然不知,艾利欧制造她,究竟有何用途?


即便星拥有不亚于自己的战力,卡芙卡也坚决让她“乖一些”。原因一部分源于私心,一部分源于艾利欧的命令:星的存在要绝对保密,尤其不能让她成为像星核猎手一样的通缉犯。银狼私聊她问原因,并猜测星即将潜入博识学会当卧底。卡芙卡只能回复我也不知道。她只负责照顾星,而当事人对此一无所知。


任务完成,走廊上流了满地的血。星站在资料室外,平静地看向角落里倒在血泊中的人。周围已没有活物了,因此卡芙卡进入资料室,并没有让她跟在身后。星掂量起手里的枪,走了这一路,她的枪口还是冰冷的,除了鞋底,全身没有沾上一滴血。卡芙卡教会她杀人,带着她杀人,又不让她杀人,只让她看而不动手,美其名曰积攒经验,实在是很奇怪。倒不是说她喜欢这些打打杀杀的事,只是卡芙卡这么做,她便也想帮帮她。


卡芙卡不知何时站在了星的身后,见她盯着尸体上的窟窿出神,关切问道:“吓到了么?”


星摇头,拉过她的手:“我们回家吧,卡芙卡。”


卡芙卡几乎想笑,发自真心的笑,她想告诉星,没有人会把一个据点当作家。可话到嘴边,停住了。隔着手套,她感觉手心被人捏紧。她对上星的目光,澄澈依旧,今夜的血腥未能令其染上半分污秽。卡芙卡想了又想,养孩子,怎么能没有一个家?她想起露台上的植物、屋檐下的风铃、染上薰衣草香气的枕头,心口像装满了棉花,仿佛那真是什么温柔乡。但她的心里还装着另一件事,于是只能沉默——星的表现比她第一次看见死人时要淡漠得多。她忘记了,只顾着教星怎么活下去以及怎么送敌人去死,却不记得要教她生命存在的意义,也不记得教她是非善恶,这是她的失职。只是星核猎手的孩子,真的需要这些品质么?左右只要是星想要的想做的,她都不介意尽最大努力帮对方实现——卡芙卡没有意识到自己对星的纵容已到了毫无道理的地步,当然,纵容本身毫无道理可言——即便如此,她仍旧希望星能够明白所行所为的意义 。星应当有自己的意志,而非以她作为标尺,艾利欧让她教导星,她相信这也是艾利欧想看到的结果——哪怕星是艾利欧的作品,是她的孩子,也不必遵循他们的想法做任何事。


“星。”卡芙卡轻声喊出少女的名字,用尚且自由的那只手,拥住她。这是她们间的第一个拥抱。隔着柔滑的布料,两具身体贴合,能够清晰感到彼此呼吸时胸膛的起伏。


“卡芙卡?”星轻抚卡芙卡的背,“你累了么?”


卡芙卡闭上眼,从星的发间嗅见薰衣草的香气:“我们回家。”


这之后,她们经常一起出任务,星的子弹却从未出膛。再后来银狼加入了她们,星居然习得随时随地都能掏出手机打游戏的陋习。卡芙卡又气又无奈,星只好再三保证,绝不会在危险的地方犯傻,卡芙卡才把手机还给了她。


最后一次任务完成时,卡芙卡并不知晓那是她和星的最后一次任务。她如往常一般擦干刀身的血,与银狼和星汇合。银狼正在抓娃娃,星趴在玻璃上看,脸被压得变了形状,十分滑稽。一长串音乐声响起,玩偶成功被送入通道口,星小小欢呼一声,随即蹲下身,从机器里拿出一只猫咪模样的玩偶。银狼哼笑一声,满是得意地拆开一片口香糖,送入口中。


一声猫叫响起。


星扭头去看,一只通身漆黑的猫从机器背后走出,颈上用蓝丝带系着一只明黄色的铃铛。黑猫抬头看向她,又轻轻叫了一声。星伸手将它抱到怀里,与玩偶贴在一块。她左看右看,随即惊喜地向卡芙卡喊道:“卡芙卡,你快看,它们一模一样诶!”


卡芙卡依言去看,却在下一刻冷了脸。银狼也意识到不对劲,抬手唤出操作面板。卡芙卡一个跨步上前抱走猫,用手握住了那只铃铛。


“铃铛里有摄像头,我在定位信号接收点。”银狼皱着眉,“估计是公司那边的眼线,恰好游荡到这边。还真是瞎猫碰上了死耗子。我们刚坏了他们那么大一单子,估计那帮人气疯了,想尽一切办法要找到我们。”


卡芙卡抚弄黑猫颈上的毛,垂了垂眼:“艾利欧不是说,这条路不会有意外么?”


“不,他没有说,他只是让我们走这条路——该死,剧本上根本没有写这件事,他故意的!摄像头一定把星给拍下来了,我正在尝试黑进公司的网络,趁他们还没注意到自己的眼线拍下了什么把录像销毁。”银狼手指飞快地敲击操作面板,余光瞥向卡芙卡,“你怎么还没把那只猫——”话音一顿,她瞄了星一眼,压低了声音道,“我检测到信号发射器在猫的心脏。”


这番话说得不算隐晦,也没有刻意瞒着星。星愣了愣,大概明白发生了什么。她捧着新得到的猫咪玩偶,默默退到一边,脸上似有阴霾笼罩。


卡芙卡忽然问:“你喜欢它么?”


一秒之内,星没有回答,她只来得及抬眼,将惊讶的目光投向卡芙卡。于是卡芙卡没有再等星的答案,手指用力,掐碎了铃铛。她将猫放回星的怀中,摸了摸它的耳朵:“这个铃铛不好看,之后再陪你换一条。


“卡芙卡……”星刚开了头便被打断。


“星。”卡芙卡捏捏星的脸,“保护好它,等我回来。”


“不行,我和你一起!”


星想抓住卡芙卡,却被人拦下。银狼一手握住她的手臂,另一只手也没停:“你待在这更好。”


两人态度强硬,星还想再上前去说些什么,却发现自己正被一种无形的力量禁锢,不仅身体动弹不得,连嘴巴也说不出话了。


眼看着卡芙卡走远,那股力量才缓慢散去,银狼拍拍星的肩,后者还没缓过神,仍定在原地。


“不好意思啦,刚刚给你造了几面空气墙——唉,卡芙卡那家伙,明明她说一句话的事,非要我来。”似乎终于解决了手头上的难题,银狼伸了个懒腰,两手将星的脸掰到一边,“别看啦,虽然在刚执行完其他任务的情况下没有剧本单枪匹马端掉公司一个驻星据点几乎是buff叠满地狱难度的挑战,但你可以给卡芙卡多一些信心。”


星没说话,她陷入前所未有的惶恐当中,她觉得自己现在什么话也说不出,也不太能消化银狼的话,仿佛被丢进一条湍急的河中,光是维持呼吸便已用尽她浑身的力气。卡芙卡也许不会轻易出事,可她的心是被卡芙卡千纵万惯养出来的,几时受过这般摧折?星不是傻子,不会不知道星际和平公司是怎样的存在,纵使在她的记忆中,星核猎手曾多次与其做对并成功全身而退,她也不会忘记公司其实是个相当棘手的对手,绝不能凭一时意气挑衅,即便是刃也不会在全无准备的情况下试图对公司出手。那么卡芙卡、可是卡芙卡……卡芙卡教她无论何时都要保持冷静,可怜她那点微薄的意志力全用在制止自己去找卡芙卡上,控制不住自己去胡思乱想。她的脑海中涌现出许多画面,被卡芙卡杀的人,被卡芙卡以外的人杀的人,或安详或狰狞或肮脏或干净的脸此刻都变作卡芙卡的脸,统统堆在她面前,小山一样的阴影压在她身上,血肉令人作呕的腥味充斥着身边的每一个角落。


星听见一声叹息,而后嘴里被塞入某样东西。葡萄的味道在口腔扩散,脑海中的幻象稍有收敛,她用力眨眼,才看清银狼不知何时按住她的肩,迫使她坐下。黑猫用尾巴卷着她的脚踝,嘴里还叼着沾了灰的猫咪玩偶。


“别担心,”银狼蹲下来,哄小孩一样拍拍她的头,“艾利欧说,他已经做好了准备,卡芙卡一根头发也不会掉。”


“……”星松松握拳——她的力气已不足以让她握紧——这才发现指尖一片冰凉。她吞咽了一下,尝到葡萄酸甜的滋味,“这也是艾利欧的剧本么?”


“是啊,我刚收到的,已经把行动方案和地图一起发给卡芙卡了。艾利欧事先引开了监察人员,卡芙卡现在只需要把有可能存在记录的录像销毁,这种工作她得心应手,现在该是公司那边祈祷她别在潜入时心情不好再破坏什么机密档案了。”银狼扯了下嘴角,“你现在是不是也挺受不了艾利欧的?”


“……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这个嘛,他让我告诉你,刚才的感受叫做恐惧,考虑到卡芙卡对此毫无经验,所以他亲自来教你了。”


“为什么要教我,这种感受一点都不好。”


银狼停下手上的动作,星仍在恍惚当中,错过了她复杂的眼神。


“嗯,我知道。艾利欧说你是第一次感受到这种情感,也许会有些难以掌控。其实你可以放宽心,卡芙卡是有把握才会去的,她和我们一样,有自己的目的,在目的达到前,不会白白让自己送命。”话说到这,银狼似乎又叹了口气,但那声音太轻了,星分不清那是叹气还是呼吸,“我懂你。真看不出来,卡芙卡也有这么不理智的一面,谁见了都会被吓到吧。”


不,你根本不懂。星在心里反驳。不是这么肤浅的原因,她会感到所谓的“恐惧”,是因为、是因为……是因为什么?她说不出个所以然,心口传来如火灼烧的痛感,眼眶又酸又涩,这样的感受代表了什么?卡芙卡还未教过她。

 

 

 

 

 

三个系统时后,卡芙卡回来了,如银狼所言,毫发无损,出问题的反而成了星。回到最初的据点,星发了场高烧,倒在床上不省人事,足足三日三夜,黑猫刚搬到新家便音无人照顾被银狼送到艾利欧手上。卡芙卡衣不解带地照顾星,生疏地为她测温擦汗喂药,连咖啡花茶都没心情泡,居然还想得起要为露台的茶花浇水。银狼大受震撼,却罕见的连一句调侃都没说。等到第五日,星的身子终于大好,按理说该到她活蹦乱跳的时候了,却成整日闷在房间里,蜷成一团,不知在想些什么,什么话都不肯说,什么人都不肯见。卡芙卡一颗悬着的心刚刚放下又紧紧提起,连喘息的时间都没有。而银狼近来叹气的次数格外多,最后她沉默地递给卡芙卡两张电影票——她已经很少会使用这些纸质的票据。银狼道:去看看电影,转换下心情吧。


星同意了卡芙卡的邀请,事实上,她从未拒绝过卡芙卡,任何事。


她们不是第一次去看电影,每一次都在只有两个人的私密空间。唯有此时,卡芙卡不会限制她对碳水化合物的过量摄入。饮品不再是茶或咖啡,易拉罐里灌满气泡水,拉开拉环,插上吸管可以避免口红弄花。星喜欢抱着爆米花或薯片,偶尔会带上银狼从其他星系捎来的零嘴。电影放映时,灯光熄灭,只留下屏幕在黑暗中发光。明明只是一个方块,却容纳下那么多主角和配角的故事,许多人的一生结束在谢幕里。星有时会想,她有没有可能,也只是屏幕里的人呢?也许是主角,也许是配角,迎接她的会是命运的剧本么?毕竟艾利欧是出色的编剧(她看不出来,是卡芙卡告诉她的),星核猎手都是他的演员,没有任何证据表明她不是其中之一。


这一回是银狼订的票,选址为影厅而非私人影院的包间,她贴心地包了场,观众仍然只有她们两人,预留的座位是视野最好的正中央。卡芙卡说这是她们从前没有涉猎过的影片类型,如果不喜欢,可以直接打道回府。星点头,于是她们共同在影厅中度过漫长的两个系统时。影片主角是一个男人与一个罹患奇症的女人,后者每日醒来,都会忘记前一天发生的事。他们在每一天的黎明重新相识,而后相爱。


最末是喜闻乐见的结局,有情人终成眷属。星坐在座位,爆米花和汽水都放在中间的卡位上,漫长的两个系统时过后纹丝未动。


“卡芙卡,我不明白。”星聚精会神地盯着前方的幕布,仿佛眼里放置了磁铁的一极,而另一极黏在了幕布上,“Henry为什么要执着于与每天醒来都会把自己忘干净的Lucy在一起呢?明明他有那么多情人,明明她们都很怀念他。”


被“冷落”了好几天,星总算主动开口,这是个好迹象。卡芙卡松了口气,没有计较对方的视线不在自己身上。她发觉自己大概真的不适合养孩子,星依赖她时,她尚且会有疏漏;星不愿与她交流时,她则束手无策。只是天下父母心事大抵都如此,哪怕已经挖心掏肺,也总觉得自己做得还不够多不够好。卡芙卡从不认为自己是星的母亲,可她与全天下的母亲都一样。她从前很有自信,以为能够处理好关于星的一切——这个孩子聪慧又乖巧,她以为照顾她不会比照顾一盆仙人掌更难。可如今她变得瞻前顾后,比起星,那盆仙人掌无论从结构还是需求方面都要简单千万倍。原因她心知肚明,而她心甘情愿。


卡芙卡道:“因为Henry爱Lucy呀。”这真是个再简单不过的道理,只有星不明白,只有星天真得像个小孩,“因为Henry爱她,所以可以为她献出自己的所有,甘愿被一遍遍遗忘也不离开。”


星的手从扶手上穿过来,绕开爆米花和汽水,借着荧幕反射的光找见卡芙卡的手,摸索着将手指挤进她指缝:“那卡芙卡呢,卡芙卡为什么要对我这么好?”星转头望着卡芙卡,比望向荧幕时专注百倍。荧幕的动画静止,只有白色停留在幕布。一半的她沐浴在白光中,一半的她陷入黑暗,纯粹与复杂共存于她的脸上。一个稚子拥有心事,恰如白纸留痕。卡芙卡知道这意味着成长,成长总伴随着感悟,她明白星将从她身上学到又一样东西。


星的手很温暖,手套也无法阻绝这份温度——或者只是她的手在发热。卡芙卡收紧五指,有种长时间未运动的僵硬。但手心的热意很快驱散了身体的异样,她回握星的手,“我们来玩真心话游戏吧,还记得么?我以前和你提过。”


“记得的,卡芙卡说过的话我都记得。”


“好,那我先来。第一个问题:如果不考虑任何人任何事,星最想做的事是什么呢?”


“和卡芙卡一起搭乘星穹列车。”星不假思索,仿佛这个答案已埋在心底很久。


“你还真是……”卡芙卡的笑容有些难以言喻的落寞,星正欲探究,却被她的话打断了思绪,“现在,轮到你提问了。”


“嗯……卡芙卡为什么要加入星核猎手?”


“为了‘恐惧’。”卡芙卡补充道,“我的故乡是一个没有恐惧的星球,为了明白恐惧为何物,我和艾利欧做了交易。”


星迟疑了片刻,道:“不要知道,比较好吧?”


“嗯?”


星深吸一口气,躲开卡芙卡的视线:“因为恐惧的感觉一点也不好,我不希望卡芙卡难受。”


“……”


“如果我出了什么事,或者我也忘记卡芙卡了,卡芙卡会感到恐惧么?”


“……我不知道。”卡芙卡轻轻道,“我很抱歉,但我一定不会希望你说的事发生——我绝对不会让这些事发生。”


这真是个神奇的议题,刚学会恐惧的孩子在与不懂恐惧的女人讨论恐惧,卡芙卡一时无言,她大概能猜到星的恐惧源自于她,可她无法感同身受,自然也很难作出安慰,于是只能转移话题:“第二个问题,星是怎么看我的呢?”


“……”交握的手有了空隙,星转过脸,手指抽出一半,又似是不舍离去,停在一个尴尬的位置。她嘟囔了几句,闷声道:“卡芙卡,我不想玩了。”


卡芙卡心头一紧,下意识道歉:“对不起,我让你不开心了么?”


星摇摇头:“我不想对卡芙卡说谎,游戏也不想。”


卡芙卡还没来得及接话,星又继续道:“卡芙卡,我有好多话要和你说,你先听我说好不好。”


“好。”只要星愿意说,那便是好事。卡芙卡重新握起星的手,十指相扣,“只要是你说的,我都会听。”


“卡芙卡,我觉得我好像生了病。”


星指着自己的胸口。


“想到你可能会出事,我这里就变得很难受,好像被石头压着,又好像被针扎了一样。虽然我知道卡芙卡很强,却总是忍不住想:万一呢、万一出现了什么意外该怎么办?


这几天我一直好难受,我梦见卡芙卡离开了我,幸好醒来后你还在我身边。我知道这不对,你教过我就算只有一个人也要好好的,按你教我的东西活下去,可我没有办法想象没有卡芙卡的生活。我害怕见到你,又害怕再也见不到你了。


我以为我们可以一直在一起的,可是这几天我忽然意识到,或许哪一天我们就会分开。一想到这件事,我就很难受,我没有办法像卡芙卡教我的那样坦然地面对,我还没做好准备。


从来没有过这样的情况,以前你教给我的,我全都认真学会了,可是这件事我怎么也做不好。银狼说我回来后发了很严重的烧,卡芙卡,我什么都做不好,是因为病还没有好么?”


卡芙卡维持着温和的微笑,艰难地压抑澎湃的心绪,几乎有些呼吸困难。星说的每一句话,都化作柔软的蛛丝缠住她的心,将她的心脏勒出血痕。


卡芙卡动了动唇,第一次甚至没能顺利地发声,她调整呼吸:“星……”喉咙不知在何时干涸,她的声音落入自己的耳朵里,竟与她们初见时星的声音有些相像。她又回到最初的话题:“因为爱,Henry情愿留在Lucy身边,忍受每日清晨都会被爱人遗忘的痛苦。星,你说,我为什么要对你那么好,你又为什么会因为我而难受,你的心里,对我到底是怎么想的呢?”


星微微张大了眼睛,她的声音有些颤抖:“卡芙卡——”


卡芙卡、卡芙卡、卡芙卡、卡芙卡卡芙卡卡芙卡卡芙卡……这三个字不知何时写满她的心,她到底是怎么看待卡芙卡的呢?有一粒种子在心土蛰伏,于无人知晓的时刻破土而出,生根发芽,结出第一颗蓓蕾。这粒种子等候绽放已有多时,而今花开的时刻终于来临。星想,她可以为卡芙卡做任何事,比Henry能为Lucy做的更多,因为——


“我知道了,卡芙卡。”星重新凑到卡芙卡面前,对上后者的视线。她的声音变得坚定,像是被风吹散的蒲公英终于找到坚实的土壤,“我——”她的话还没说完。


星的眼睛在黑暗中出离明亮,仿佛将漫天星辰装进了眼里。卡芙卡屏息,无可否认地感到期待。风铃在遥远的彼端响起,声音却又离她那么近。星的话还没说完,但她猜到了她即将说出口的话。她应该表现出喜悦、哀伤还是愤怒?她还没想好,她还没决定,但在很久以前,当艾利欧将一个孩子教给她时,她就知道,此时此刻的她只有一个答案。她夜以继日用心血灌溉的幼苗即将开花,她即将嗅见花香。无论此事之于她们是喜是忧,她已然做好接受这一结局的准备,并愿意为此付出一切。然而——

 

 

 

——星的话还没说完。

 

 

 

如同被抽去所有生机,少女的身体软软地倒在座椅上,先是心跳,再到呼吸,她的生命体征尽数静止于这一刻。她们的手还握在一处,卡芙卡探过少女的鼻息与脉搏,大脑一片空白,几乎就要尖叫。可她状似镇静地坐在椅子上,理智操纵她的身体拿出手机寻求救援,只有她知道这是因为她已失掉力气做任何事。到底发生了什么?卡芙卡的脑海中自动回放起今日发生的所有事,有遗漏的地方么,为何她找不出任何端倪?


忽然间,荧幕的白光闪烁了一下,映出一个魆黑的身影,艾利欧的声音回荡在空荡荡的影院,分明是温和的语调,却显得寒气森森:“你的任务完成了,卡芙卡。”


卡芙卡浑身微不可查地颤抖,声带也跟着发颤,她只能咬着舌尖,强迫自己平静:“星——”


“这不重要。”艾利欧微笑着打断她,连声线都透露出大功告成的喜悦,“你有新的剧本了,卡芙卡。”


随着他的话音落下,卡芙卡手心一空,少女的身体凭空消失在她眼前。她如同掉帧的旧电视机,卡顿又缓慢地转身,盯着影厅后方的男人,说不出任何话。


“别担心,她没事。你可以理解为电脑因某个程序关机,之后我会帮她重启的。”银狼的声音出现在角落,她站在门边,手指在虚空中按动屏幕,“只是在此之前,她的记忆需要格式化。”


“什么意思?”


“意思是:我会抹除她的记忆。”艾利欧双手撑着椅背,善意地补充,“从醒来到现在,这段时间发生的事她会全部忘记。”


卡芙卡看向银狼:“你把她送到了哪里?”


“一个安全的地方——啊,你找不到的。”银狼不自在地摸摸鼻子,“别一副要把我吃了的表情,卡芙卡。你知道的,艾利欧才是主谋。我保证你的小狗现在非常安全,哪怕这个星系爆炸也伤不到她。”


“呵,好了,我是来恭喜你的,卡芙卡。恭喜你,是你让它成为了一个真正的人,依照剧本,我来带走她了。”


艾利欧的笑容太过真切,而卡芙卡只知道自己的心在贺喜声中冷却。艾利欧说,星不会记得她了。她没有感到恐惧,然而悲伤的河由心脏泵出,在身体里的每一道血管里流淌,积蓄更多的悲伤,最后回到心脏。影片果然经过艺术加工,怎么会有人经历这样大的悲痛后还能迅速调整好心态?她忽略了她与影片主角的差异,然而这已不重要了。记忆倒带,被忽略的细枝末节拼凑出最初的剧本。


“成为一个真正的人……这就是你说的时机?”


“你觉得怎样才算是一个真正的人?”艾利欧不答反问。


卡芙卡沉默了片刻,道:“我还有许多知识没有教给她。”


“最重要的那件事,你不是已经教会她了么?不必想太多,你们还会再见面的。”艾利欧背过身,不再看她。


艾利欧又与她们进行了对剧本的讨论,时间过去多久了呢?卡芙卡安静地回身,面朝向巨大的荧幕坐定,随后拿出手机逐字逐句地阅读新剧本。艾利欧和银狼离开了,留给她空无一人的影厅与一面反射着白光的荧幕。这里方才放映的分明是一出喜剧,她目前为止的人生中最大的喜剧与悲剧都在之后上演——不,不是的。艾利欧欺骗了她,这是出彻头彻尾的悲剧。原来所谓的时机是让星懂得爱——这世间至纯粹至复杂的情感。她教会星辨识爱、接受爱、给予爱,她以为自己将要得到星的爱,事实上她知道自己已经得到它了,她只是还想要一个凭证,就像商人需要一份白纸黑字的合同。然而一切都终止在她将得到它的那一瞬。卡芙卡知道这份爱其实来得很轻易,在她与星意识到之前便已悄然存在,仿佛植物渴求阳光雨露般理所当然,只等待谁人将它唤醒。恰如艾利欧所言,亲密关系的建立其实很简单,可艾利欧没有告诉她使其破灭会更轻松,只需短短一瞬间,胜过扎破一只肥皂泡,她甚至不需要用言灵喊出对方的名字。是否得来太过轻易的事物总是脆弱,难以长存,才教她在得到的瞬间便失去。


手机的光暗下去,而后熄灭,屏幕上映出她支离破碎的表情。卡芙卡苦笑着想,幸好星不在,她不希望让星看到自己狼狈的一面。如此想来,值得宽慰的事也并非没有,至少在星即将被抹去的记忆中,她永远是风度翩翩的模样。


卡芙卡站起来,整理妆容与发型,确保自己已恢复了往常得体的仪容。她走出影院,才发现今日的阳光柔和温暖。一群女孩从她身边走过去,嬉笑的声音像百灵,风送来女孩们身上淡淡的柑橘香气,清新淡雅,带一丝甜意。如果星还在,或许会喜欢。洗浴间里的薰衣草味的洗护用品快用光了,她和星在商场里挑选了新的味道,恰巧也是柑橘,原本计划在今天换上,她还没听到星的评价。


空气仿佛在被一点点抽离,卡芙卡快要窒息,可没有人会在意一个在阳光底下被阴霾笼罩的女人。她继续向前走,看见银狼的身影。对方不放心她,等在了影院门口。


“我没想到这件事对你的打击这么大。”银狼迟疑地看着她,试图找出安慰的话。很可惜,她既不懂得带孩子,也不懂得安慰人。最末她耸了耸肩,道:“其实我挺理解你的,我也蛮喜欢她。不过,往好处想想,她在剧本里可是主角,更重要的是,她会记得你。”


卡芙卡用为数不多的余力笑了笑,在心里反驳:她是记得我,可她不会记得我爱她,也不会记得她爱我了。


卡芙卡回到据点,在门前遇见刃。后者手里拎着一个手提袋,本欲进门,见她来了便往她周围看过一圈,问:“那个小姑娘呢?”


卡芙卡想:该怎么回答呢?备选答案无外乎“她很快会回来”与“她不会回来了”几种,在谎言与坦诚之间,她选择了无限接近渺远未来的一种。


“很长一段时间里,她都不会回来了。”


刃探究的目光落在她身上。他一定也察觉了不对劲,但他什么也没说,卡芙卡要感谢他这份体贴:“她之前让我每去一个星球都给她带些特产,上一个任务地盛产水晶,这一袋是一些水晶打的首饰和玩具,萨姆也塞了点东西给她,让她自己看吧。”


“好,我替她放起来。”卡芙卡很快回应,“如果没什么事的话,我就先去浇花了。”


刃没回答,坐到沙发上,算是默认。


那句话也并不全是借口。卡芙卡上楼拿了喷壶,掀起窗帘,推开玻璃门,屋檐下的风铃又在响,叮呤当啷,她走到花架前——星亲手选的款式——正准备浇水,低头正看见红色的茶花缀在枝头,快要凋谢。然而在它旁边,那盆小小的仙人掌,竟在叶子顶端结了一个更小的花苞,绿色的花蒂包裹着它,还看不出之后的颜色。这盆仙人掌被养得极好,苍翠的叶与坚挺的刺,挺直的腰杆如同枪兵,全然不见从前枯槁的模样。可笑的是,令它起死回生的不是她的良心发现,而是星以为她喜欢。


卡芙卡想起她与艾利欧最后的对话。她问艾利欧,星往后会如何。后者洞明她的心事,半是无奈半是怜悯。


这就是她的选择了。艾利欧道,她往后,或许会爱上同伴,或许会爱上敌人,或许不会再爱任何人,也或许,会再次爱上你。可那又有什么关系呢?他问,在既定的命运里,你已经得到了她的爱,在千万种可能里,她坚定地选择了你。这难道还不足够么?


卡芙卡道:也许不。诚然她爱着星,她不惧承认事实,渴求回应也无可厚非,谁会心甘情愿放弃?但她仍然尊重星的选择,星或许不会再爱她,但她仍然希望星记得,在这世上的某个角落,有某个人那么爱她,从很久以前开始。


童话故事里,王子与公主历经千难万险终于走向幸福的生活。她与星的共同经历已不算少了,这时她才想起自己并不是王子,或许是女巫,或许是猎手,充其量是公主御下的一个护卫,倘若命运的剧本要通向幸福的结局,路上还有几多坎坷,她还需要多少努力?她不知道,命运也无法回答她。


她在繁多思绪中入梦,梦中有少女恬静的睡颜。卡芙卡想起新的剧本,她知道这是最后的时刻。她无比清晰地认识到自己应当做什么,她教会星的第一件事便是说再见,这段记忆的落笔不该是不告而别。


“星,”她温柔地唤醒少女,口中吐露的话语却伤人心,“我要丢掉你了。”


少女一对金色的眼睛瞪大了,似乎还不明白她的话:“你要丢掉我?”


“对哦。”


她们都不是孩子了,不会不懂得这句话的含义。漫长的沉默后,星说道:“……那我不会再是你的东西了。”她说得这般果决,眼泪却如湖水一般泛滥起来,仿佛希望谁去挽留她,“卡芙卡,如果你丢掉我,我就不再是你的东西了。”


卡芙卡第一次知道,原来人造人也会哭,原来人的眼睛也能盛下一个湖。如果星的血胜过黄金,流下的眼泪是否也媲美珍珠?


“你本来就不是。”她笑了笑,倾身吻了星的额头,“有时我也这样希望,可你从来都不是。星,你一直都只是你自己而已。正因如此,我才这么喜欢你。”很多时候她像伺敌深入的蜘蛛,但现在她更像被折了刺的玫瑰。她柔软的胸脯贴紧星,如同花蜜一般散发着香甜的气息。


“你怪我么,星?”


星垂着眼睛,眼泪划过脸颊,沾湿衣领,她最后还是说:“我不怪你,卡芙卡,我——”


星依旧没能说完那句话,即使是在梦里。因为卡芙卡忽然吻上她的唇,她的眼泪愈发汹涌,潮水般淹没了所有话语。


唇齿贴合,卡芙卡尝到眼泪的咸味。她想起仙人掌上的花苞,想起未开封的柑橘味沐浴露,想起只剩一只的珍珠耳坠,想起屋檐下的风铃,想起艳红的茶花,想起一整个衣柜的裙装……爱究竟起源何处?一次次给予与让步,一次次付出与收获,爱就这样悄无声息地根深蒂固。


最后,她想起她们的初见,想起那个将落未落的吻。


“再见了,星。”


卡芙卡知道,她要再一次等待花开。

 

 

 

是薄荷不加糖

功能说明

1. 独立查看“是薄荷不加糖”发布在LOFTER的所有文章
2. 文章更新通知提醒
3. 归档方式查看
4. 方便的分享文章到微信、微博

创建一个属于自己的APP

本应用由UAPP生成,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UAPP支持LOFTER、网易博客、新浪博客、百度空间、QQ空间、blogbus、豆瓣日记、点点网、搜狐博客、网易摄影等生成个人应用。

了解更多

联系我们|招贤纳士|移动客户端|风格模板|官方博客|侵权投诉 Reporting Infringements|未成年人有害信息举报 0571-89852053|涉企举报专区
网易公司版权所有 ©1997-2024  浙公网安备 33010802010186号 浙ICP备16011220号-11 增值电信业务经营许可证:浙B2-20160599
网络文化经营许可证: 浙网文[2022]1208-054号 自营经营者信息 工业和信息化部备案管理系统网站 12318全国文化市场举报网站
网信算备330108093980202220015号 网信算备330108093980204230011号